外卖小哥:奶茶店开张了,城市就醒了
“为什么你们都不点外卖了呢?我没有单子跑了啊。”
开城半个月了,曾被按下暂停键的武汉,生活正在逐步恢复正常的倍速。
原本无人的街道,开始有了车流的轰鸣;闸门紧闭的店铺外,客人自觉隔出1米的距离,购买久违的小吃。
我们跟随耿亮,一位留守武汉的外卖小哥,回溯了这段令他难以忘怀的时光。
点击视频,收看《我在武汉送外卖》
一
武汉挺好的,没那么恐怖
武汉封城的76天里,骑手耿亮每天都要换1个口罩,一共用掉了两大瓶118毫升的消毒凝胶,脑袋被体温枪“打”过超过300次。
回忆起这场突如其来的封锁,他还有些恍惚。
那天是腊月廿八,他和几个哥们去KTV唱歌到深夜,一回家就睡倒了。
第二天起床后,他打开手机就懵了:
“我说:‘怎么回事,没有单?!’”
站点附近来了一只流浪猫,“这猫精明得很,每到饭点就冲着门里喵喵喵”。
那是一系列麻烦事的开端。许多平时习以为常的小事,都变得异常困难。
2月9日那天,耿亮正在洗澡,刚把洗头水往头上一抹,就被冲出来的冷水打了个激灵。
他意识到:完了,燃气可能没了。夜里的气温是5度,他就着冷水把头发冲干净。
耿亮拿起手机跟房东联系,咨询充燃气的事宜。
充燃气表有两个步骤:去隔壁屋的电表箱拿燃气卡,再去对面小区的站点缴费。
可他一步都迈不出去 —— 隔壁屋的主人年前就回家了,进不去;即便拿到卡,他也穿越不了重重封锁去对面小区。
他在微信里发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,房东安慰道:“用水壶烧点热水吧。”
幸好快递的站点租的是居民楼,有台热水器。就这样,封城的两个月里,耿亮只能到站点洗澡。
2月29号,小区出现了一例“疑似病例”,耿亮在家待了好几天,等待社区工作人员上门抽血。期间靠游戏打发时间,有时也看动漫。
理发也是个大麻烦。
耿亮的头发已经两个多月没剪了,变得又油又长,几缕刘海不羁地横过额头。
“莫得法子”,他跟同事借了把推子,自己动手。完事后,同事忍不住又把他摁住,“别起来,我来给你修修”。
“理发”前后对比。
但最难解决的,是吃饭。
封城期间,“大米先生”关了,最常去的热干面店也关了。耿亮趁着能出门,把小超市货架上的方便面、零食和面包都买下,装在大纸箱里。
“刚到武汉的时候没钱,囤方便面。现在有钱了,还要囤方便面。”
直到3月4日,封城的第42天,饭店老板把剩下的鸡肉送给他,超市老板把剩下的馒头也给了他。他花了20块钱淘了个电饭锅,还跟同事要了生姜和辣椒。
掀开锅盖的瞬间,水蒸汽升涌而出,差点把他眼泪都逼出来。
“终于吃上鸡肉了!”
为了庆祝,耿亮特地发了个小视频。
说到底,生活上的困难都能克服,真正让耿亮在意的,是工作上的变化。
往常,他的配送对象以白领和大学生为主,他们点奶茶,点炸鸡,一次就点一份。
后来不一样了,客户的订单从“一份外卖”变成了“一大袋生活用品”—— 米、粮油、方便面。送一次,得让一家人顶过好几天。
耿亮送过重量最大的一单是两袋20公斤的大米,加上两桶油;体积最大的一单,有四五箱泡面。他自己的餐箱装不下,一个水果店老板还给他送了个大箱子。
耿亮也想过,要不推掉那些特别重的单子算了,但随即又担心,这家人会不会就没有生活物资了。
还好,小区都设置了自提点,大大减轻了他的配送负担。
平台推出了重量补贴政策。耿亮说,最夸张的一次,他赚了11块钱,还有同事赚过36块。
然而整个2月,他只接到了300单,算下来平均每天10单,每单5块。
去年12月,他的工资有8000块,1月掉到了5000块,2月就只有2500块了。
没单子的时候,他只能在站点里等着,从早上9点等到晚上7点。
尽管如此,耿亮觉得自己比许多人幸运。
起码,快递小哥还能下楼,还能出门,还能到超市里买东西。
他和女儿打电话说:“武汉这边还挺好的,没有外边传闻的那么恐怖。”
二
外卖小哥这个群体,被放大了
还有一个明显的变化是,人们对快递小哥的态度改变了。
耿亮记得特别清楚,大年初二那天,他第一次送“无接触配送”的单子。
到了门口,他敲了敲门说:“东西我放门口了,记得拿。”
门里传来一个声音:“等一下,你先别走。”
耿亮第一反应是客户要清点东西。
门开后,走出一位大姐,先把东西提进家,然后隔得远远地,递给他一个红包。
这可不行,他们跟跑腿不一样,线下是不能收红包的。
但大姐执意要塞给他:“过年了,你在外边也不容易。虽然没多少钱,就是一份心意。领导不让的话,就说是我给的。”
红包里是两张崭新的10元人民币,这让30多岁的耿亮有些感动。
专门点给外卖小哥的奶茶。
催单的客户也变少了。
有一次,由于商家检单的问题,早上9点的订单,耿亮下午3点才送到。
搁往常,客户估计早就发火了。但那次,对方不但没发火,反而叫他别着急。
封城期间,耿亮在空荡的街道上骑行,把车速开到最快。
耿亮曾经是一名游戏主播,职业玩家。
五六年前,直播平台刚兴起时,他就做起了全职主播。最高峰时,有十多万的关注量,一个月能有两万的收入。
随着年纪渐长,他感到有些吃力,“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和三十多岁的人,手速是完全不一样的”。
讲到这里,他的语气有点伤感:“这行就是吃青春饭的。”
改行做骑手后,他开了个账号,记录工作时的点滴 —— 同事们都身穿着一样的制服、戴着一样的头盔,再蒙上个口罩,合照里每个人都长一样。
他的视频有5.4万个点赞,还接受了梨视频和央视的采访。
网友的留言。
不过耿亮对此看得明白,外卖小哥只是一份普通的职业,他们在疫情期间被放大了。
疫情结束后,该干嘛还是干嘛。“你不可能说,现在受到的关注多,就飘起来了。之后受的关注少,就自己作”。
三
看到堵车,我可开心了
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武汉重启。
耿亮在街上看到一辆“豫A”车牌的救护车,忍不住发了视频 ——“这是我们大河南的车,看到没,郑州的!”
他挺想回家的。
他半年多没回去了,知道过年要留在武汉,家人都很担心。
他半是安慰半是欺骗地说,自己好着呢,哪儿也不去,成天在家睡大觉。
然而居高不下的微信步数还是出卖了他。
提到女儿,他忍不住笑了。太久没回去了,女儿也不太闹。
“不闹是有条件的”。女儿才7岁,常常在微信上说,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呀,不回来也给我买东西。
耿亮给女儿买了个学习机,许诺说,回去就带她吃好吃的。“现在的小孩,很精明的”。
耿亮跟女儿视频,给她看桃花。
耿亮本来打算,解封后就回老家去,先睡个大大的懒觉,“再陪姑娘玩两天”。
没想到,4月7号那天,他接到了老家街道办的电话,说回去还得再自费隔离14天,“不建议现在回来”。
得,不回就不回呗。隔离的费用他也没问,就这么挂了电话。
晚上,他早早地睡去,城市却在慢慢苏醒。
街上的车变多了,“终于堵起来了”。
耿亮平时最讨厌堵车了,此刻他却由衷地开心。他还录了个小视频:“看这车流,多吓人。”
但他依旧接不到太多订单,于是又发了个视频:“为什么你们都不点外卖了呢?我没有单子跑了啊。”
他的配送范围以银泰创意城为中心,辐射周边3公里,这其中就包括武汉大学和华中师范大学。
他挺想念这群学生。校园里环境好,树多车少,一次可以接好几单,还不用跑楼梯 —— 他只需要在宿舍楼下等学生下来,顺便休息一会儿。
“大学生总体来说素质很高,如果延时了很少会催你或者给差评。”
耿亮在刷后台,系统显示“附近暂无新任务”。
武汉正在苏醒,却还没完全醒过来。
银泰城的商铺虽然开张了,但电梯还没有开通,他拿外卖得跑楼梯,一轮上下,又得经历好多次体温枪“扫射”;
大型商超恢复了营业,但没有开放堂食;
人们搭乘公共交通工具,会自觉隔开1米的距离;
不过奶茶店纷纷开张,买奶茶的单子不断涌进后台。
耿亮说,奶茶是判断一座城市活力的重要标志。
所以什么时候才算真正解封呢?
“只有等大学生们都回来了,那才叫解封。”
摄影 朱逸夫 Chin Chen | 作者 东北旺 | 编辑 小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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